母亲的针线盒

日期:2025-06-09 文章来源:新集二矿 作者:盛晓虎 点击数: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与母亲阴阳两隔已整十年。今日整理旧物,重见母亲的针线盒,轻轻开启盒盖,几枚细针、数束丝线,静卧其中,还有一枚被岁月磨得锃亮的顶针。指尖抚过顶轮内圈那道浅浅的凹痕——那是母亲手指经年累月留下的印记——刹那间,十载光阴,竟被这小小的针线盒轻轻牵动,穿透层层叠叠的岁月,倏然重返眼前。

老屋的黄昏总是沉静的,劳作后的母亲便端坐窗边,就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做针线活。那穿针引线的手指早已变形,关节弯曲处附着经年的老茧,动作却依然灵巧从容。针线在她手中游走,宛如游龙,在布帛间无声穿行。她不时抬手,将针尖在鬓发间轻轻一拭,仿佛为它注入一丝岁月的柔韧。我总爱盯着她那被顶轮箍紧的无名指,深陷的勒痕让它显得格外短促——这无声的印记,正是艰难日子在母亲身上刻下的年轮。在那物资匮乏的年月,买布需凭票,衣裳多是自家裁剪缝制。老大穿过的衣物,改一改又成了老二的。那时的我懵懂,尚不明白,母亲指间的针线,穿引的岂止是布帛经纬,更是将整个家悄然缝合的、密密匝匝的温情。

彼时家境清寒,又是家中老幺。家乡有俚语:“老儿子,大孙子,老奶奶的命根子。”最难忘是上学前的清晨,母亲总早早起身,为我煮一碗面,碗底必定卧着一枚温热的鸡蛋。她轻声叮咛:“吃热乎些,身子暖了,书才读得进。”话语轻巧,却焐热了我的整个童年。那碗面蒸腾的热气,至今仍在我记忆的晨雾中袅袅不散,暖透肺腑,足以抵御此后人生无数个凛冽的清晨。

后来,离家求学远行。临别前夜,母亲默默收拾行囊,最后取出一件新做的棉袄,指尖细细抚过每一处针脚,低声嘱咐:“天冷时,记着穿上它。”我点头应着,看那细密如蚁行的针线轨迹,一针一线,分明是“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牵肠挂肚。那时只道是寻常,竟不知游子衣上的针脚,是母亲用目光抽成的丝线。自此,无论行至何方,我的身影,都牢牢系在了她的心上。

十年之后,母亲的面容终究在病榻的昏暗中渐渐淡去。弥留之际,脑梗夺去了她的言语,唯有一双眼睛,目光定定地流连在我身上,仿佛要耗尽最后气力,将我的模样镌刻进永恒。她缓缓抬手,颤巍巍指向衣柜深处——这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我循着那无言的指引摸索,终于触到那个熟悉的针线盒。母亲的眼角轻轻一弯,如同微风拂过即将凋零的花瓣,旋即,手臂颓然落下,一切重归寂静。针线盒依旧在,却再也寻不见那双布满岁月针痕的手了。

十年后的今日,当我的指尖再次触到这冰凉的顶轮,内圈那被时光打磨得圆润光亮的凹痕,竟如一道小小的年轮,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余温。针线盒静静躺在阳光里,针线无言,仿佛蕴藏着母亲期许的目光与絮语。原来母亲的爱,早已化作了盒中那些坚韧的丝线,纵使岁月之手如何拉扯,它也从未断绝;纵然光阴如梭,在生与死的帷幕间往复穿梭,这由爱与思念捻就的长线,仍坚韧地缝合着阴阳两隔的时空。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方小小的针线盒,是灯下凝望的目光,是临别的殷殷叮咛,是无声的牵肠挂肚;那密密的针脚,缝进游子远行的衣襟,正是母亲思念抽成的丝线。无论漂泊至天涯何方,这丝线,终将游子的心,引回她心魂所系的故园。

岁月或可蚀尽有形之物,但母亲留下的针线盒与那磨光的顶轮,却沉入记忆深处,化作一泓温润的光。它并非仅仅缝补了衣衫,更是在岁月的经纬之上,为漂泊的灵魂,缝下了一个永恒的归处——那针线缠绕、顶轮余温的地方,便是母亲所在,便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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