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晨栀香

日期:2025-07-09 文章来源:新集二矿 作者:盛晓虎 点击数:

晨光熹微,五点刚过,暑气尚在酣眠,我已踏出家门。疑是台风前锋悄至,薄纱般的微凉拂过肌肤,悄然安抚着酷暑的燥意。小区沉寂,我如独行的旅人,步履轻悄,心却已投向围墙内那片空旷——校园的塑胶操场。

步入校门,路旁一株株栀子花静默成列。花期已逝,满眼多是凋萎的残朵,蜷缩于墨绿叶间,褪尽芳华。然而,就在这衰败的底色里,竟有几株,倔强地擎着零星的素白。酷暑如无形的重压,花瓣边缘已灼得微卷,显出颓然。可花心深处,那缕清冽的栀子幽香,却固执地逸散出来,淡,却分明,执拗地钻入鼻息。它们像迟暮的战士,在属于众芳的舞台落幕之后,兀自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要吐露属于自己的芬芳。这景象,无声地叩击着我:生命纵使难违时序的洪流,却仍可握紧绽放的姿态。

塑胶跑道上,脚步声轻轻叩响黎明,人影稀疏点缀其间。远处篮球场,几个少年腾跃争抢,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清脆地敲碎晨寂。我融入其中,脚步渐起,汗水,开始从每个毛孔渗出、汇聚、滑落。

跑道,是一个无始无终的圆环,每一步踏出,似乎向前,却又仿佛踩在自己方才的印痕之上。这周而复始的循环,蓦然间成了存在的隐喻:我们奋力前行,自以为奔向不可知的远方,是否终究只是在一条无形的轨道上重复着宿命的舞蹈?终点渺茫,方向在脚下延展,却总似遥不可及。“人生如逆旅,我亦如行人。”东坡的词句悄然浮上心头。这浩渺尘世,我们是否终究是孤独的跋涉者?

几圈下来,呼吸渐重,双腿沉滞。抬头,篮球少年依旧不知疲倦地腾跃,身影在晨光中拉长。汗水滚入眼角,刺痛袭来,我不得不停下脚步,弯腰喘息。就在这片刻的停滞间,一股更浓郁的栀子花香倏然袭来,清冽而执着。原来,我正停在一丛花树旁。几朵素白的小花,在渐强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洁净、凛然,全然不顾周遭的凋零与头顶的骄阳。它们只是沉默地、专注地,依循着内心深处的节律,悄然释放着生命的密码。

我直起身,深深吸入这倔强的气息。心头郁结的迷惘,竟似被这无声的宣言轻轻拂散。原来,“逆旅”并非荒途绝境,“行人”亦非无依的飘萍。生命自有其隐秘而坚韧的律动,正如这酷暑中逆时序而开的栀子花,亦如这操场上看似循环却步步不同的轨迹。那几朵花,不争早春之先,不避众芳之歇,只在属于它的时刻,以近乎固执的专注,完成一次对存在的确认。这便是生命本身最朴素也最壮阔的尊严——不因时序流转或境遇变迁而失却本心,以坚韧回应存在的荒芜,以芬芳注解自身不可替代的意义。纵使在宏大的叙事之外,在既定的轨道之内,依然可以选择如何呼吸,如何绽放。

微光渐亮,校工的身影出现在远处,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传来;几位锻炼者也步入操场,步履从容,低语交谈。生命自有其运行的轨道,正如我足下这物理的圆环,亦如那栀子花内蕴的开放密码。

再次迈开脚步,心绪已然澄澈。终点不再令我焦灼,逆旅的孤寂也不再盘踞心头。人间的行旅,其意义或许本不在抵达某个预设的彼岸,而在于每一步踏出的独特印记,在于途中那些不期而遇的芬芳馈赠——那正是生命在荒芜处、在酷热中,依然固执吐露的、对世界的温柔抵抗与深情告白。是我们,在看似重复的循环里,以意志与热爱,赋予每一步不可复制的意义,在永恒的圆环中刻下只属于自己的微小刻痕。

那酷暑里再开的一朵朵栀子花,便是生的真谛:无惧时序流转,无畏舞台落幕,只管专注地、庄严地,吐露属于自己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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