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锁啮住的光阴

日期:2025-05-03 文章来源: 作者:陈提 点击数:

嘎吱一声,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早已褪去颜色的木门,门板上的裂痕纵横交错,像是饱经风霜的老人脸上的沟壑,岁月的侵蚀,让木门的边缘不再规整,有的地方已经磨损得凹陷进去,铜制的门环也失去了光泽,布满了铜绿,像似我掌心剥落了一粒朱砂色的锈斑。回首再望向庭院里齐腰的野蒿簌簌作响,仿佛有无数透明的影子正从枯草间仓皇逃离。老榆树斜倚在西墙根,枝桠间垂着去年的蝉蜕,像一串风干的泪珠。

孙啊,你要是在外面玩,我喊你时,你要答应我一声,千万不能跑远。

好的爷爷,我就在西边的小树林里玩。

一瞬间,思绪一下飞到了儿时……那一幕幕泛黄的画面,就像放电影一样从我脑海中闪过,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在我心中始终泛起涟漪,挥之不去,磨灭不掉,这是幸福的,也是酸楚的。

再次转身望着正屋的门楣上还悬着褪色的春联。暗红的宣纸被雨水洇成深浅不一的云纹,岁岁平安四个字蜷缩成褐色的褶皱。我踮起脚尖拂去蛛网,门轴转动的呻吟惊飞了檐角的灰鸽子。十年前的阳光忽然穿过破漏的屋顶,斜斜地劈开尘埃。

东厢房的土墙上爬满常春藤,藤蔓顺着我幼年刻下的身高标记蜿蜒而上北窗台上蒙着的那张塑料皮至今还在,只是已破裂不堪,南窗的木框上那道歪歪扭扭的刻痕永远停留在岁的位置,而攀附其上的新绿早已漫过窗沿窗沿的墙角半截粉笔头早已风化成一小堆细灰依稀记得是我和妹妹争向在白墙上涂鸦时遗落的。那年她穿浅红色的确良衬衫,两个小辫梢系着银铃,仿佛是窗台上爬满的牵牛花

西厢房的门板斜倚在墙角,这间房原本是我姥爷喂牛的屋,那时害怕牛丢,都把牛拴到屋里,以至于到现房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牛粪味道。房梁上悬挂的那个竹篮也还在,被一根小拇指粗的麻绳系着,直挂在空中,静静的,一动不动,儿时的记仿佛被凝固在那一刻……

堂屋正中靠墙条几还在,几十年了条几面裂痕里钻出几簇灰白的菌菇。条几左侧的那个小瓷碗也还在,我很清楚的记得小时我一回到家就去扒拉那个小碗,从小碗里找硬币,有一分的、两分的、五分的,每次我都偷偷的装到口袋里,可姥爷却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想那是姥爷故意放的,就想着我能经常回去,想到这,我泪湿眼底。条几下那张供桌上的观音像覆着蛛网,瓷瓶里的塑料花褪成了惨白。忽然想起除夕夜的全家福,八仙桌上摆满炖肉的粗瓷碗,妹妹偷吃时被烫得直跳脚,爷的旱烟杆在相框外明明灭灭旱烟杆上挂的那小袋烟草随着“巴答巴答”的吸食声摇晃不止。

堂屋的东露出墙上斑驳的涂鸦。笔画的太阳缺了半张脸,铅笔勾的小人儿手拉着手。最醒目的是歪歪扭扭写着三好学生”四个字。那年我岁,妹妹才四岁,妈妈坐在门口的滕椅上,读着爸爸从部队里寄回的信,姥爷和姥姥在一旁听的全神贯注。

门口西侧是一间简陋的灶屋屋顶上的烟囱坍塌了半边,天光从缺口处泼进来,照着蛛网密布的灶台。我忽然看见母亲在院南边那片小树林里捡柴和姥姥灶台前添柴的身影,铁锅里的粥咕嘟着冒泡,蒸汽在姥爷的鬓角凝成细小的珍珠。墙角的裂了缝,用来围住缸口的那两圈铁丝早已锈迹斑斑,缸底落满了房梁上掉落的木削和灰尘,像极了盛着老宅多久的记忆

的水井台边的青苔倒是愈发丰茂,像泼翻的绿墨水漫过砖缝。记得盛夏时节,井绳总要缠几圈湿漉漉的月光。姥姥教我水时说,井底沉着颗龙王爷的夜明珠。此刻俯身望去,黝黑的井口倒映着流云,恍若谁失手跌碎的镜子。

暮色漫进来时,我发现房檐下的燕子窝。泥巢早已风化,却仍有几片黑羽嵌在缝隙里。当年雏燕坠地,我和妹妹用棉絮给它做窝,如今堂前再无衔泥影,只有穿堂风裹着杨花,替昔日的喧哗招魂。

临走前,我在门廊下拾到半片青瓦。瓦当上的纹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不清,却仍能触到窑火的余温。野蒿丛中突然惊起一只小鸟,蓝灰色的翅影掠过残垣,栖在断墙外新栽的树上。嫩绿的树冠正在暮色中舒展,像要接住坠落的星辰。

合上门扉时,环又落下一粒锈屑。月光爬上老榆树的枯枝,将斑驳的树影拓印在粉墙上。暗夜里有什么在泥土下萌动,或许是十年前的蝉,正等着破土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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