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夜的矿区,空气黏稠得能“拧”出黑水。维修工老周蹲在矿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诊断书在膝盖上洇开一片深色——“疑似尘肺”四个字被汗珠泡得发胀,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堵在喉头。远处选煤厂的传送带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钢铁关节碾过煤块的声响,活像老爹当年磨镰刀时的砂轮在啃噬时光。
“周师傅!”通风科技术员小赵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老周慌忙把诊断书叠成方块,塞进工装最里层的口袋,那里还留着去年冬天揣暖手宝的余温。小赵晃着个巴掌大的仪器凑过来,幽蓝的屏幕上跳动着数字:“您看这智能温度计——地表39℃,井下智能工作面才26℃!新上的粉尘监测系统把浓度压到2mg/m³了,咱井下比地上先吹到立秋的凉风咧!”
老周望着那抹蓝光,忽然想起三十年前下井第一天。老爹用搪瓷缸子装了冰镇西瓜等在井口,瓜皮上的水珠顺着缸壁流进他的胶鞋:“啃秋啃秋,啃掉暑气才能立住秋。”如今老爹坟头的草都能没过矿靴了,自己这肺里,倒像积了三十年的暑气,沉得喘不上来。
夜班的矿车像条盲眼长虫,在巷道里钻了两个钟头。老周摸了摸胸口,诊断书的边角硌得慌。突然半只西瓜砸进怀里,冰得他一激灵。小赵扒着矿车栏杆笑:“食堂搞‘啃秋’活动,给您留的!”红瓤上还沾着几粒黑籽,瓜汁滴在矿灯的玻璃罩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650米井下的综采工作面亮如白昼。老周看见新安装的喷淋系统正往液压支架上喷水雾,细密的水珠在矿灯的光柱里炸开,竟织出了道彩虹。他鬼使神差地深吸一口气,湿润的空气滑过喉咙,像喝了口山泉水。小赵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的温度计屏幕闪着25.8℃的数字:“周师傅您看,这湿度计显示82%,粉尘浓度1.9mg/m³——现在咱井下,比地面空调房还养人!”
电子钟跳到零点时,“8月7日立秋”几个字突然亮起。矿长和工会主席举着矿灯从巷口走来,光柱在岩壁上晃出一片碎银。“老周!复查结果出来了!”工会主席把新报告单拍在他手里,“智能系统查出来是旧设备密封圈漏气,急性炎症!”
那张被汗泡软的诊断书在掌心慢慢舒展。老周抬头看见岩壁上的防爆灯带,像撒了满地的星星,岩缝里竟冒出株嫩黄的蕨芽。小赵的温度计此刻正贴在他手腕上,26℃的读数透过皮肤传来,像老爹当年揣在他兜里的暖手炉。
升井时天刚蒙蒙亮。复垦区的睡莲池上浮着层薄雾,老周摸出手机,家族群里弹出孙子的奶音:“爷爷,老师说立秋要贴秋膘,妈妈炖了红烧肉!”他点开小赵发来的消息:“周师傅,井下智能温控系统24小时监测,您放心养身体!”
晨风掠过沉陷区新生的芦苇荡,老周对着话筒笑出了声:“告诉妈妈,今年的秋膘里......多加几块井水豆腐。”裤兜里的温度计轻轻振动,屏幕上“23℃ 立秋”的字样,像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西瓜。